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疫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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疫病

天際露出了魚肚白, 一縷陽光穿透樹葉的縫隙,灑在地面上,斑駁而溫暖。

林桑晚擡眼望著前方三人, 眸色幽深, 平靜道:“你們若是現在回去, 還能救回一磚一瓦。”

白荷握緊袖中的拳頭, 冷哼一聲,“我們如何信你?”

“信與不信都請自便。你們羅剎堂確實屹立江湖數十年,是天下第一大殺手組織, 可浮雲閣也不是欺軟怕硬的, 你們敬我一尺, 我也是要還你們一丈。”林桑晚語氣淡淡, 她向來先禮後兵,若是還不識趣,那便打到他們認錯為止。

羅剎堂的三人眼眸低垂, 像是在思考什麽。

若是三人合力,有六成勝算能取林桑晚性命, 可剩下四成需要他們拿命去賭。

他們看著眼前這個十六歲時武力就已經入那玄天鏡的女子, 心下不由得一緊,有些進退維谷。

看著他們猶豫不決的模樣, 林桑晚翻身上馬, 提醒道:“你們堂主現下要麽在浮雲閣做客,要麽屍骨無存, 我還是奉勸三位先回去看一眼。”

話落,林桑晚揚塵而去, 留下三人面面相覷,心有餘悸。她的背後是浮雲閣, 若羅剎堂真被人一鍋端了,此次即使將她留下,也沒有什麽意義了。

江湖傳言,浮雲閣還有一位高人坐鎮,此人武力境界不詳。若他出手,羅剎堂危誒。只是一個小門小派,為何會有諸多高人?

連一閣閣主也是個武力境界高於他們之上的小姑娘。

......

解決了羅剎堂的人,林桑晚稍稍安了點心。只是還不能掉以輕心,蔣禮身後的時鏡夷是隱藏的危險。

在回程路上,紀無剛那邊遇上了羅剎堂大長老和土匪打扮的將士,而她這邊一路通暢。

看著藥草和醫官順利進入襄縣衙門,林桑晚懸著的心終於落下。

她先回了謝府,見了謝長凜,回屋沐浴更衣後,以謝家名義向縣衙遞了拜帖。

林桑晚剛進沈辭的廂房,便聞道一股濃重的藥味,旋即將目光落在屏風上。

屋門嚴絲合縫地關上後,林桑晚問:“沈辭在裏頭?”

席閆嗯了一聲,面色沈重地開口:“林姑娘,您可算回來了。在您走後,主子染上了疫病。現下天氣炎熱,加上之前日夜操勞,主子下腹傷口便起了膿水。舊傷加上疫病,主子昏迷後便沒有醒來過。”

林桑晚往屏風後走去,問:“大夫看了嗎?”

席閆道:“主子昏迷前叮囑不能將他生病之事洩露半字,是以除了每三日請大夫上府詢問疫病診治情況時看上一眼,我們不敢天天去請。”

如今人心惶惶,若是他病倒的消息傳了出去,只怕襄縣要亂。

林桑晚點點頭,低聲道:“你做的很好。謝府專門請了大夫,今日後我會讓他扮成小廝過來替他看診。在外若是有人問起,就說謝府家表小姐對沈首輔一見鐘情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今日藥換了嗎?”

席閆道:“大夫叮囑每隔三時辰換一次藥,離下次上藥還有兩個時辰。”

“好。”林桑晚垂眸,視線始終落在屏風上:“縣衙的冊子賬目還是照舊每日送進來,你找人將軟塌收拾下,明日起我會住在縣衙,再派些嘴嚴的人守著院子。”

席閆緊皺的雙眉舒展了不少。見到林桑晚回來,他不知為何,覺得心裏踏實多了。主子醒著時,他從不害怕。主子昏迷後,他的心神一直緊繃著。如今見到林桑晚,他又覺得踏實無比,好似不管發生什麽事,只要有他們兩人其中一人在,他就能心安。

“是。”席閆拱手行禮,然後退了出去。

《不知醫必要·時疫》一書有雲:“此癥有由感不正之氣而得者,或頭痛,發熱,或頸腫,腮腺腫,此在天之疫也。若一人之病,染及一室,一室之病,染及一鄉、一邑。”

林桑晚先將屋內窗戶打開,夏風徐徐吹來,吹散了滿屋的藥味。極目遠望,夕陽如血,映照天際,染紅了半邊雲霞。

夕陽餘暉落在她身上,將她臉龐照得紅撲撲的。而她身旁的沈辭,臉色依然蒼白如雪。

聽著沈辭微沈的呼吸聲,林桑晚取出帕子擦了他額前細汗,又將手伸進薄被中,伸手摸了摸他裏衣。

是幹的。

她伸出手,攏好被子,走至書桌邊坐下,看著堆積如山的冊子,無法抑制的情緒瞬間湧上心頭。

她閉了一下眼睛,拿起筆,從高山中取下一本冊子,是用糧用藥草情t況,看到算錯或者記載不符合實際的地方,提筆劃上一個記號。

年幼時,她總愛坐在祖父腿上,看著祖父批寫各類折子,慢慢的,她也學到了許多,但大多是如何治軍,與處理一縣事務相比,還是有些吃力。

夜闌人靜,林桑晚動了動手,看著目光落在昏暗中的沈辭身上,拿起藥箱走了過去。

兩時辰匆匆而過,林桑晚去解沈辭裏衣,入手是黏稠滾燙的濕汗,她又摸向其他,依然火燒似的。

剛才看時不是這樣的。

林桑晚猛地坐直,喊道:“席閆,叫今日剛到的醫正賈路。”

外頭靠著墻壁打盹的席閆立刻驚醒,忙出了後院,往癘所而去。

半盞茶功夫,賈路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,見到林桑晚先是一楞,然後慌忙下跪:“郡主安。”

他一直認為郡主能護送他們至襄縣是為了嘉辰王,不想還有沈大人參與其中。

林桑晚眸色暗沈道:“先給他看。”

賈路起身,稍稍掀開裏衣,看了一會兒,再仔細查其他地方,最後緊張道:“郡主,沈大人是染上疫病了,要是熬不過這兩日,高燒不退,只怕漸無生機。”

林桑晚一把扣住賈路的手臂,寒聲道:“能治吧。”

賈路看著林桑晚寒芒四射的瞳仁,腿腳一軟,扶著床沿,慌不疊地點頭,說:“能治、能治……”

林桑晚放開他的手,然後向後退了三步,雙膝跪地,雙手也平放地上,緊接著鄭重地將頭放置手上:“聞賈醫正乃杏林妙手,懇請醫正救回沈辭。若得蒙恩,晚,銘感五內,願以千金之諾,報答醫正之救命之恩。”

賈路慌忙跪在地上扶起林桑晚,嘆道:“郡主使不得,醫者仁心,這本就是本官分內之事。”

他的背上出了薄薄一層冷汗,倒不是郡主頭銜壓著他,而是都城中關於沈首輔同永安郡主的流言怕是真的,如今勘破兩人之情,只怕......

“本郡主還有一事相求於醫正,懇請醫正出了屋門便將屋內之事爛在肚子裏。”林桑晚見他眼中的惶恐不安,反握住賈路手臂,安撫道:“沈大人身正嚴明,高義宏偉,為了襄縣百姓更是舍生取義,如今生死攸關之時,本郡主身為皇親國戚理當多加照拂,以表天恩之廣被,君威之遠揚,您說是不是?”

賈路忙道:“是是是......,郡主廣善大義,下官明白什麽該說,什麽不該說。”

天氣漸熱,屋內人多後,變得更加悶熱,宛若架在火爐上炙烤一般。

林桑晚見賈路等人在屋內忙得滿頭大汗,於是差人去謝府取了放有冰塊的冰鑒,置於屋內。

她靜默地站在一旁,低垂的眉眼,凝視著床上人,除了這些,她什麽也做不了,茫然又無力。

確定好診治方案,裴松遞給她一碗湯藥,嘆道:“林姑娘,該移步了。”

林桑晚聞言,回過神來,接過碗,一口悶了後,轉身離開了屋子。

裴松望著她寥落背影,眼角漸漸泛紅,感情遲鈍的他,竟會覺得天道不公,覺得無比悲傷。

身後屋門關上,她眼睛酸脹。

星光暗淡,屋內燈火通明。

她就靜靜守在門外,沈辭在門裏,隔著不遠不長的距離。

他自幼坎坷,父母雙亡,且身有弱疾,從記事起就吃了很多苦頭。可他不曾抱怨天道不公,不曾自甘墮落,而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所有苦難,養成了堅韌孤僻性情。像他這樣不為外物所移的人,對自己堅持的東西,也格外的執著。

若他沒有遇見自己,現在應是嬌妻滿懷,兒女成群,不會至今還是孑然一身。

可他們於千萬人中遇見了,那便是命運使然。

她會等他醒來,然後同四年前一般,喊他一聲:“沈大公子。”

席閆從屋內出來,給她遞了件大氅,然後在她身旁隔開點距離坐下,自顧自道:“林姑娘,主子在後院種了一棵樹,樹下有座墓碑,主子守了那墓碑守了四年,您知道墓碑上寫著什麽嗎?”

她問:“寫了什麽?”

“碑上刻著吾妻桑晚。”席閆聲音微哽:“您若不回來,主子想必會守到死的那天。在您回來後,主子就把碑撤了。”

他本是想安慰她幾句,可看著她霧蒙蒙的眼睛,好似起了反效果。

林桑晚微微一笑:“他從沒同我說過這些。”

這四年來,她很少真心笑過,尤其是這般溫柔的笑意。

“許是覺得丟人,畢竟鬧了大烏龍。”席閆故裝輕松道。

林桑晚看出他心裏的難過,緊張,心慌.....於是她擡頭望著星空,慢慢聊起沈辭的過往。

她的瞳仁映著月光,暗夜裏流光溢彩。

晨曦破曉,天亮了,他們坐在門外長階下,守了一夜。

“吐黑血了......”屋內裴松驚慌道。

片刻後,一道顫抖的聲音響起:“沒有氣息了......”

等在門口的林桑晚猛地擡眸。

刺骨鉆心的痛自心口蔓延開來,剎那間,她如墜深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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